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界面新闻记者徐鲁青

界面新闻编辑姜妍

2024年,脱口秀影响力愈发显著,已然成为人们表达情感、宣泄压力 、探讨社会议题的重要媒介 。那些熟悉的脱口秀演员再次进入观众视野 ,他们用幽默消解刻板,将调侃解构荒诞,以一种别样的方式回应着当下的关切。

不仅限于电视节目的舞台 ,脱口秀的触角早已深入社交平台与短视频领域。在这些更为碎片化的媒介中,段子成为新的传播载体,与文学、音乐、影视的跨界结合 ,也赋予了这一形式更新的表达维度 。这一曾在小众地下文化中生长的艺术 ,如今跻身主流,成为解读当代生活的文化符号。它承继幽默的传统,也以自身的方式回应着当下社会的集体焦虑。

“幽默”一词最早由林语堂翻译自英文“humor ” ,他通过创办《论语》半月刊,试图唤醒中国人对幽默作为生活一部分的意识 。正如杨笠所言:“语言是一个人能拥有的最重要的权力。” 如今我们希望在脱口秀的舞台上,寻找到这种新语言形式的力量。

鉴于此 ,界面文化策划了系列报道——进击的脱口秀演员,今天推出的是该系列的第五篇:《南瓜:最适合我的工作,是送外卖和讲脱口秀》 。

南瓜:最适合我的工作,是送外卖和讲脱口秀|进击的脱口秀演员⑤  第1张
图源:南瓜

大家好 ,我是外卖员南瓜 。”

2019年的一天下午,南瓜点击了手机屏幕上的“停止接单 ”,换下骑手制服 ,第一次站上了脱口秀舞。

在西安的一个脱口秀开放麦现场 ,他手里着打印稿,速有点,音也不太——20以前 ,他几乎不普通。台下的反平平,有人一直着眼,他回答 ,其是因为太紧张了,不敢看台下的观众。

那一天的南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几年后 ,他会从西安搬到上海,成为全职脱口秀演员,还上了几次电视 ,他的段子依然大多来自亲身经历:做体育生 、送外卖、戏弄老板的艺术。

南瓜:最适合我的工作	,是送外卖和讲脱口秀|进击的脱口秀演员⑤  第2张

炸场的一次 ,是他说跑腿的时候最怕送蛋糕,因为送坏了就只能自己吃,有次弄坏一个外卖单 ,结果是给小狗吃的蛋糕,他不得不买下,给了领导吃。

“领导还夸我会来事 。”

台下观众都拍手 ,笑得很大声。

我们在上海市郊的一家星巴克见面,这里成为接下来的聊天里,一个频繁出现的时间坐标 ,他的人生从害怕星巴克,到学习星巴克,最后 ,星巴克“还是有点贵”,但不再让他慌张了。这听起来像个老套的进步故事,但到最后 ,一条单一的上扬直线也流露出了可疑之处 。

在一次演出上 ,南瓜说自己是i人,但也分场合,“工作的场合 ,衣服上会写一个,e了么? ”而在采访的场合,他大多数时候是低着头 ,一边说话,一边用手指划着手机,很少直视对话者的眼睛。他的目光游移不定 ,但说出来的句子却比大多数人更直接、坦率,或者说,更不知”正确与否“。这是一个没有太多被采访经验的人 ,在叙述他的人生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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住在宿舍的南瓜(图片来源:微信)

无头苍蝇

南瓜在1996年出生 ,陕西宝鸡人,父亲是吹唢呐的,专接白事演出 ,母亲在村里开了一个小卖部,他在段子里曾大段提过爸妈的职业。出门去上海,他行李里会带着一把唢呐。

“我爸是……玩音乐的 。”

相亲对象问他 ,是那种live house吗?

他答,“不是,是dead house(送别演出) 。 ”“他这个不太适合线上 ,平时接触的都是一些underground(地下)。 ”

后来南瓜自己走的路,也的确接近地下路线。家中唯一的男孩,上头有个姐姐 。小时候成绩不错 ,小学时总在年级前三,到了初中,家里小卖部生意渐好 ,父母开始对他慢慢“放养” ,他的成绩从此一落千丈。

临到高考时,只好走体育特长生的路子,但两次高考 ,两次失败,每次都是体育分够了,文化课却不及格 ,到后来南瓜把膝盖练坏了。这些经历他也用在了脱口秀里面:一次在训练里,他实在不想再爬楼梯,于是问老师爬楼梯到底练的是啥 ,老师说你不要问,以后用到的时候会感谢老师的 。

全场哄笑。

直到现在,南瓜做梦还是会梦见当年高考只得到两百分的场景。那是他第一次感觉人生有“不可逆”的意味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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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片来源:豆瓣

高考接连失败后 ,南瓜去了技校 ,看到其他同学去了大城市,进了大学,他的心里落差很大 ,也没什么心思待在学校里。他很快开始步入社会,做过健身教练 、洗车工、摆摊卖过凉皮,还干过保安、销售 ,反正哪行火就去试哪行。但哪一行都干不长,还欠了四五万的债 。“我一直想向家里争口气,证明一下 ,当时就什么都试,像无头苍蝇一样。 ”

刚毕业那几年,健身行业风头。健身教练”听上去体面 ,南瓜家东拼西了一万多块钱,他考了个证书 。拿着,理上可以健身房卖课。可他心里有道坎 ,连开口都,更提推销课程 、卡了。”他在健身房混了一,拿着每月千出的底薪,最后发现是撑不下去。

送外卖是他干得最久的工作,那时候的记忆和破碎 、黏的食物交在一起 。他得在西安,有同事坏了六蛋糕,只能自己掏钱买下 ,大家分着吃。他也最怕送蛋糕,一就得自己,一天白干。但回过头看 ,外是他最喜的工作——出多少力,多少,按着航一路往前 。学历、有技、有背景 ,什有,只有一自由的身体。

在我这么想,最适合我的工作 ,就是送外讲脱口秀。 ”,很认真 。

漏网之鱼

读书、工作、婚、生孩子,南瓜一人留在西安,一边跑单,一边还债。那四五万像根无形的子,套在脖子上。焦虑在每里悄悄滋 。单躺在床上,刷着朋友圈 ,看着身人一个个踏上所”:有的准,有的婚照片刷,有的晒刚出生的孩子。

得自己完了。几年工打下 ,除了下一身腰酸背痛,什留下 。这样送外,送一吧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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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作时的南瓜(图片来源:南瓜小红书)

2019年 ,某天他在手机上刷到口秀演付航的视频,幕看了好一会儿。他忽然有了模糊的感。在跑过,干过跑腿 、健身教练,凉皮、洗工之后 ,南瓜隐约觉得,件事他能做。

那是一朴素的直,他想起在学校时 ,自己最喜欢插嘴接梗,三句话能把全班人逗笑,但是不喜他 。

也是在那一年 ,口秀 ”入大众视野。金句片段在社交平台广泛播,笠、李雪琴 、付航的名字一时间频频,线下演出也在逐渐铺开。疫情封多行 ,却让脱口秀在隙中热闹了起 。

口秀行的火爆就这样和南瓜的命相撞。他想很多遍,要是早几年,平台还没 ,要是几年 ,风头就差不多了,然后,自己最大的可能都是蹲在西安街口送外。就是代的运气 。”习惯回望自己的人生 ,琢磨时间、地点、人物的交,命的偶然必然:些是自己拼来的,些是中的 ,些又是被代推着走的。他把自己形容成”——条没被命网彻底拽住的小。

他失太多次了,知道事情有捷,至少他有 。最可行的法只有一个 ,上台。此后,他几乎每周七八场开。白天送外到六点,一下工服就直奔演出现场 。着 ,他成了西安商演次最多的口秀演。

我要是18遇到口秀,可能只是个爱好,一边读书玩一玩;要是28 ,可能得顾虑赚钱 、家庭些事。但我24,我已被社毒打了,当时就一头,一下 ,再不,这辈子就了。 ”

他最好的几朋友里,有一是送外卖时认识的兄弟 。那会儿南瓜刚练脱口秀 ,微信邀。方回了一句有空看看”,最终还没来。他提起怀,但也理解:去看你两个演出 ,就少送几,五六十块钱没了,不值当 。外卖骑行就是点一线 ,视频都算放松,有心力进剧场”

他也一,送外一年不会进影院 ,不光是因为门,关键是耽误挣钱。

信不信?我在在路上便拉一个骑手,说请他看免费演出,他肯定不去。 ”

他知道 ,口秀的观众主力,只能是大城市里的大生和年 。他有点、有点,也愿意文化容花时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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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舞台上的南瓜(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)

自己是漏也是指 ,在他是有余裕停下的人。

了四五年口秀之后,南瓜在前期需要靠送外卖补贴收入,在已能靠演出持生活 。以前只想着不停演出多挣钱 ,但在我想停下,重新规划一下生活,看看怎么走。”

上海认识手朋友陆续了 ,有的回了安徽 ,有的去了无,都慢慢失去系。始接商演了,他一天挣两三百;后我上综艺了 ,他们还三百 。感一直停在那个状态,而我因路了就在不提升 。” “”,他常提这个词 ,做健身教练、拌凉皮,都是路。

我相信笨,付出和收是成正比的。”句 ,又了一句,比如我去年比拿第12名,要是我不偷懒 ,名次能再往上走 。”

你怎么看那些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很多的人?”

他想了想。那是偶然,不可能么顺。除非他特别聪明,能找到事半功倍的方法 。 ”他又拿送外卖举例:有人一天能送60 ,有人只能送30,差距在于路线规划和方法。看,付出和收一定是成正比的。”

是相信这个 。

南瓜的第一次电视录——口秀大》第五季,他在第一就被淘汰。那次失利他的打很大 ,他自我怀疑了很长时间,问自己到底适不适合件事情。他总说自己率非常低”,电视舞台是唯一的通道 ,是最后一搏,掉下去就没了,就要回到曾的池子 ,继续当不停的 。我的力很大,上台之后整人都。 ”

回看那一场录制,他在台上几乎一直着眼睛。那跑单 ,吹日把眼角膜磨得发了炎 。强光一打,再加上到深夜,他的眼睛在受不了 ,只能紧紧闭——就像他第一次在西安上台那。

完 ,他睁开眼,在一片白光之中,发现自己过关了。

“同一个起点”

2021年 ,南瓜到上海。城市更大,奏更快,他一始完全跟不上 。观众听咖 、听基金 、听职场PUA ,股市不是亏是升”。话题放在村,连个水花都起不。同一个段子,放在两个地方演 ,得到的反天差地 。

着听懂这座城市的——约会、职场、消。知识储备有些跟不上了。

他第一次跟黑灯讨论段子,走了星巴克,点单时听到别人说’‘两泵 ,不明所以,自己偷偷去小红书查意思 。他当时星巴克我和肯德基差不多,看到就要着走。 ”同行聚 ,有大家在一起英文梗 ,他坐在旁干笑,听不。

他擅比较直接的方式,用最简单的手法抵有趣 。比如他讲跑单时遇到的保安:有的叫我送外的 ,有的叫腿的。有一次我骑电瓶车闯进,那保安指着我,‘电瓶车’ ,他直接用我上班的工具叫我。我当时说,好的,对讲机 。’”

南瓜:最适合我的工作,是送外卖和讲脱口秀|进击的脱口秀演员⑤  第7张
图片来源:豆瓣

他仍然住最早来上海租的房子 ,山和安之,那时选位置的考虑是,城郊 ,而且订单不少 。月租千 ,三室一的合租房,室友彼此不认识,都是各自跟房东对接 ,像大多合租房那,他私下从不打交道。

从没来过上海,太远 ,太,也太忙。爸爸吹唢呐,一年四季有活 ,妈妈守着小部,姐姐也有自己的生活 。村人上海代价太大了,不是想就能的。”他想了想 ,又不出具体的代价到底是什。

四年前,每天晚上六点,他下工作服 ,赶去,从没过哪天能上综艺,但目播出 、去之后,坐在星巴克里 ” ,他却得更紧张了 。段子有了担,观众带期而,在心里电视上好笑”。他始害怕跟不上那些期待。线下演出得越来越稀疏 。

比 ,人的大多数内耗都比,,但正要面的都在热闹结束之后。有同行走毯、开专场 ,在朋友圈里,他刷到,也免想一想 ,自己此刻在干什。

口秀的上限太高了,”,送外卖你知道上限 ,一天最多赚三四百块 。但口秀上限 ,有人能走到毯上,有人一天能多少都不知道。”

身体和状态变得都不太好,上常常失眠。他想消失”,也是三十的自己一交代 。

是往前走,欲望也是 。他常,口秀是他为数不多能住的变数”之一。即便如此 ,正能靠的人,究只是少。

他始终记得一次演出 。那天他压轴,前面一串上台的是旦、同 、上外的名牌大” ,我一专学历站在台上压轴,那一刻特有成就感。 ” ,活到在 ,他最在意的就是学历。找工作都要看学历,但说脱口秀的候,至少在台上 ,我能站在同一地方说话了 。”聊到里 ,他展出了意想不到的兴奋。点很有意思,你应该写。”

南瓜:最适合我的工作,是送外卖和讲脱口秀|进击的脱口秀演员⑤  第8张
图源:南瓜

同题问答

界面文化:你最喜欢的脱口秀演员是谁?为什么?

南瓜:周奇墨 。他是我口秀的蒙老。其们这代演,很多人都是被他 ”的。那候我上培训课 ,老师经常拿他的段子范本,拆解、分析 。他在我心里就是天花板”级别——表演强、文本也强,尤其擅长从日常生活中笑点。我最喜店点菜”的段子 ,一件特普通的小事,被他得又巧又好笑。这种从生活细节里提感的能力,非常害 。

界面文化:怎么看待脱口秀行业在国内的繁荣?

南瓜:在大家都挺需要喜的 ,口秀比大的特点是,每都能代表一群人 。比如唐香玉催婚,黑灯盲人生活 ,他们会把自己的难处变成段子 ,观众一听就特有共。但我口秀仍然在起步段,是偏小的,主要是年人在看 ,年大点的观众还不太能接受。

界面文化:不断寻找新梗 、持续创新会是内容创作中最难的事吗?

南瓜:……的是作本身 。得多体新生活,多跟人交流感受,中找新的感和想法。但作也是演的根基。只要段子好 ,自然就有底 。段子好,就能票,就能有观众——所以底 ,是最重要的。

界面文化:脱口秀是只要好笑就够了吗?还是需要融入一些其他价值?

南瓜:好笑肯定是最重要的,但其他价就像上添花。除了文本之外,舞台魅力也很关键 。我喜周奇墨 ,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在舞台上能完全住我的注意力。他一口,我就全神注。有些演是那一站上台就信他,他么你都愿意听;但容 ,可能就服力了 。所以最重要的是 ,观众得先喜欢你这个人。

界面文化:“标签 ”和“金句”会困住你吗?

南瓜:我不担心被标签化。人是会变的 。很多演始确是靠一个标签住,但时间,大家都慢慢走出。就像我讲脱口秀三四年 ,可能再十年,容就完全不一了。比如博,最早大家得的是交大博士”这个 ,但在更多人注的是他的表点。因为随着生活和知的化,你写西会变,表演的能力也提高 。

界面文化:你如何预判脱口秀行业的未来?

南瓜:口秀以后越往专场 ”方向走。在很多人已拼盘了 ,更愿意花时间去看某一人的完整演出。可能是在上看到某,或者听容不,就专门来线下看 。我前几天去看了良言的专场 ,挺意外的是,现场有不少年大的观众。不管他是不是冲着人特色”的,都是象。观众看完后 ,也许会带动更多人了解口秀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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